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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里的霜路

作者:□ 王在恩 发布时间:2017.10.25
中国教师报

在北国的秋天,每到几场冷冷的秋雨下过,又遇到一个难得的晴天时,霜就会不期而遇。当月亮出来时,天地间有一种透彻的清爽。就在这样的霜天里,我曾经走过许多次夜路,就像酷霜打在嫩叶上一样,入心坎,也入骨髓。

最早一次走霜路是七八岁的时候。那是个久雨后放晴的仲秋之夜,寒冷突然加剧,我一个人从前村回家。两个村子有一里多远,路的一侧还有一片乱坟。树枝在夜中摇动,声音如笛、如箫,秋虫在路边弱弱地鸣叫,如泣如诉。那晚的月亮很圆,我却总觉得月亮似乎被施以魔法,像一面永恒的镜子。一路走着,一路不断地看月亮,似乎月亮能帮我驱走恐惧。那些还没有被收走的秸秆,在月光下魆魆的、灰灰的,还闪着冰冷的光。我真的担心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里面蹿出来。

我的脚步在加快,心跳在加速,呼吸也在加重,冷风像钢丝一样在耳朵和头颅的夹缝里磨着。经过那个乱坟岗子时,我的毛发都竖了起来,根根在风中颤抖。风吹得更响了,似乎裹挟着许多人的呜咽声,有女人的,有男人的,还有孩子的。回到家,母亲给我生了一堆火,用手摩挲着我的额说道:“眉毛和头发都下了霜了,娃儿这一趟不容易呢。”第二天去上学,院子里、屋瓦上、井台边、田野里,都是白花花的一层霜,像撒了匀匀的细盐。

这次走霜路虽然没有看到印在霜路上的脚印,却总觉得心尖上有凛冽的霜在闪烁。而3年后的一次踏着霜路赶集,更在我心头留下一行永远擦不掉的脚印。

那是一个周末,我与母亲一起去卖白菜。天蒙蒙亮,灰白色的早晨像是一块厨房里没有洗净的抹布,寒风像小刀子一样,直接划着骨头吹。走过村头石桥时,我清晰地看到石桥成了白色的,像铺了一层碎碎的银子。走过石桥,车印混合着鞋印在石板桥上写下一首诗。这印记是我们第一个盖上的,这座桥在我的心中就变得神圣起来,它和那印戳死死地刻印在我的记忆深处。后来,人们拆除这座桥时,我着实伤感了一回——温庭筠《商山早行》中那句“人迹板桥霜”,在我的心灵划过一道凛若闪电的光。

从家到集市有5里路,我和母亲拉着车子,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上走。格格噔噔,磕磕绊绊,走到集市时,母亲的刘海已全是霜,有的泛着银银的光,有的悄然化成了水珠,一眨一眨地闪在晨光里。虽然那个早晨冷得出奇,但当我们赶到集市时,身上都是腾腾的热气。

每每想起那个早晨,我都觉得很美。那时虽然贫困,但总能在贫困的生活中找到慰藉心灵的东西。这次走霜路让我记得,生命中铺满的霜雪其实都是生活的馈赠。如果说,这次走霜路还是短剧,那么,去城里上学就是一场生命的长剧了。

那也是一个下霜的早晨。天没亮,父亲和我就起身了。父亲坐在前面赶毛驴车,我坐在车厢里。出了村口,就看见了落在草棒上、树叶上的霜。毛驴打着响鼻,哈着白白的雾气前行,我坐在车里欣赏路两边的风景。一路上,我读着后退的柳树、杨树、桑树、榆树,读着田野里高高矮矮的秸秆,读着贴着地面的苍绿麦苗,读着一个个长着簇簇毛毛草的土馒头……路上,印着毛驴花朵似的蹄印,印着两道火车车轨似的车辙印,一直延伸着、延伸着。走过几座桥,桥上的霜有些凌乱了,有些还很有规则,我们的印记混入他人的印记中,组成了一幅抽象画。看着霜一路融化,到了离城不远的地方,霜已经很淡很淡,几乎看不见了。阳光在一道道地收割着霜,收割着这秋日土地上的花朵。

那条霜路,我走得最长,一直到现在还在走着。从那以后,我生命里的霜铺了一层又一层。霜其实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开放在生命里的花朵;而霜路,该是生命里洁白的花路吧。

(作者单位系浙江省温州市龙湾区实验中学)

《中国教师报》2017年10月25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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