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词是陈与义晚岁退居时的遣兴之举。1138年,陈与义去世,年仅48岁。因此,他存世的词作数量极为有限,总计不到20首。其中最有代表性且最有影响力的当属这首《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这首词写于宋高宗年间,是陈与义退居青墩镇僧舍时所作,当时的作者已走到人生的最后阶段。陈与义在词中追忆起20多年前的洛中往事,那时天下太平无事,每每有游赏欢聚之乐。
可惜好景不长,金兵南下,北宋灭亡,陈与义与大部分中原人一样饱尝流离之苦。身居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陈与义回忆20多年前的往事,心中百感交集。这首词最妙之处在于它抒发最沉痛的悲慨之时,是用委婉的笔调唱叹而出的。我时常吟咏此词,每次起了个头,不到结语便不能停歇,否则就会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只要仔细体味,自可感受充溢在字里行间的悲愤不平之气。“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美得让人忍不住心疼。时移世易,今昔比较,伤感之情油然而生。良辰美景已成为遥远的往事,今日唯有止不住的叹息。更妙的是下阕“闲登小阁看新晴”一句,“新晴”二字让心中的悲愤转为明丽,“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又转明丽为旷达超然,将自己从具体的历史情境中挣脱出来,变成一个冷眼相看的世外高人,给读者留下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
1131年夏,陈与义抵达南宋首都临安,先后担任中书舍人、兼掌内制、吏部侍郎、参知政事等官职,仕途也算是一帆风顺。如此看来,陈与义应该春风得意,可是这个对国家有颇多关切之心的诗人,是不会对眼前的历史困局熟视无睹的。
《宋史·陈与义传》写道:“与义容状俨恪,不妄言笑,平居虽谦以接物,然内刚不可犯。其荐士于朝,退未尝以语人,士以是多之。”陈与义性格稳重,不苟言笑,待人接物谦虚谨慎。被他推荐和提拔的官吏很多,可他从来不向外人流露,也不告知这些被推荐、被提拔之人,更不提出任何要求。由此可知,陈与义是一个刚正、耿介、胸怀宽广之人,对国家有一份强烈的责任心,又有一种高尚的节操。于是,人生的困局、国家的偏安,引发了陈与义词中曲折又含蓄的情感抒发。
屈原是陈与义词作中屡次提及的一个古人,他借着缅怀屈原来浇灌自己的胸中块垒。他在《清平乐·木犀》中写道,“八月江南风日美,弄影山腰水尾”,真是一幅美丽的南国秋光图。面对如此美丽的河山,遥想故土竟被金人铁蹄无情践踏,心中的家仇国恨备感强烈。“楚人未识孤妍,离骚遗恨千年”,他把屈原引为知音,是壮志难酬的精神诉求,也鲜明地寄托了自己置身横溃的乱世却无法力挽狂澜的无奈和辛酸。这份在字里行间反复显现的苍凉,正是陈与义的人生底色,乱世残局的景象让他的词作多了几分沉郁顿挫的基调。
词至北宋末年,刻意雕饰,往往有矫揉造作之感。而心中盛着炽热情怀和爱国信念的陈与义却如独行侠一般,词作任性自然,清新明快,不假雕饰。在两宋词人之中,创作时间短、词作数量少,却又能风格鲜明、独树一帜者,大概就要以陈与义为代表了,正如他词中所写的那般——
心情虽在只吟诗,白发刘郎孤负可怜枝。
(作者单位系福建省惠安县惠安高级中学)
《中国教师报》2017年12月20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