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间集镇,古老的“吱吱嘎嘎”声吸引了我。回首,一辆现今极罕见的独轮车缓缓行来,木质发黑,面目苍然。推车的老汉躬着腰,木轮转一圈,“吱嘎”地叫一声,很有节奏感。
独轮车是农耕社会最常见的“风景”,道途阡陌,载人、送货、赶集,往来不绝。我曾见过晚清的一张照片:独轮车上并排坐着两人,脚蹬前端的横木,背靠护轮的隔板,臀垫厚褥,大约是读书人,长衫,手拿折扇,谈笑风生。推车的汉子,辫子在脖颈上绕一圈,两手攥着车把,臂膀肉疙瘩鼓凸起来。
独轮车不唯在乡间骨碌骨碌转,城市的大马路上也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甚至十里洋场的上海也不鲜见。王映霞在一篇回忆郁达夫的文章中写道:“在当年的梵皇渡路和愚园路时常会碰上回到曹家渡去的独轮车兜揽生意。郁达夫喜欢同我一起坐这种‘第四阶级’的小车子。独轮车的轮盘装在车子中间,座位在两边,我坐左边,他坐右边,倒也十分平稳,有时遇见坐小汽车的朋友,从车窗里伸出手来向我们打招呼,我起初难为情,后来倒也习以为常了。”
独轮车源远流长。《清明上河图》中,汴河旁、虹桥下,人流如织,独轮车穿梭其中。由此可知,独轮车至少在北宋就有了,实际可能远比北宋更早。车轮滚滚,推动着农耕经济的运行。
独轮车在古代战争中也屡见不鲜,盛传的“木牛流马”便是一例。所谓“木牛流马”,随形赋义,实际就是独轮车。北宋的陈师道说:“蜀中有小车,独推载八石,前如牛头;又有大车,用四人推,载十石,盖木牛流马也。”史学家范文澜先生明确指出:“木牛流马是一种人力独轮车,有一轮四足。”《三国演义》则将木牛流马描绘得活灵活现,那是罗贯中故弄玄虚,今人却有笃信者,按其尺寸长短仿制出来,构造极复杂,结果却并不实用——古代战争需要的是简单、坚实、可长途跋涉、适宜山地行走的运输工具。诸葛亮对曹魏作战,成千上万辆独轮车从汉中出发,满载粮秣,沿着栈道和崎岖的山路,绵延数百里到达前线,筑起一条战时的运输风景线。
独轮车最为壮阔的图卷乃是在现代战争中。淮海战役,四十多万辆独轮车随军,载着馒头窝头、军衣军鞋、子弹炮弹,浩浩荡荡越过山梁、蹚过河水、穿过平原,以不可遏止的力量行进,“吱吱嘎嘎”的响声前呼后应,胜过历史烟尘中金戈铁马的撞击,演绎出波澜壮阔的战争奇观。
独轮车是跨越时代最久的运输工具,直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依然活跃在山乡村镇,连形制也大体未变,依然是一个车架、一个车轮。车轮有大有小,大的径长3尺,小的也有尺半。大轮高于车架,要安装隔板、护轮,凸起在车架上;小的,车轮则在下,车架是平的。独轮车在西南一带叫“鸡公车”,因其行进时像公鸡一样“叫唤”不停,取其声;在鄂地称为“狗头车”,它头部翘起如狗,取其形。
车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从人力、畜力车到动力车,一路行来,标志着社会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
“木牛流马”越千年,车是一部历史,历史也是一部车。
(作者单位系湖北省武汉化工学校染料分校)
《中国教师报》2017年12月20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