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原平市大牛店镇有19所学校（含教学点），共110多名教师和800多名中小学生。其中，40岁以上教师占比66％，中师学历占比73％。与许多农村学校没什么两样，这里师资队伍年龄老化，教育理念、教学能力均有待提高，相当一部分教师存在职业倦怠感。
针对提高农村教师专业发展的措施并不少，但存在一些共性的不足：参与教师名额有限；学习内容以培训者为中心。
怎么办？大牛店镇联合校校长郝月柱向山西省忻州师范学院教师郝晓东请教。郝晓东教过初中、高中，现在大学教书。从2010年开始，他连续六年带领2000余名大学生在海南省五指山市和山西省原平市100多所乡村学校实习支教，并致力于教师教育及中小学教师专业发展研究。
郝晓东认为，要真正从根本上发展教师专业能力，需要从以下四个方面努力：一是完善教师认知结构；二是建立教师专业发展共同体；三是转变学习方式，不断自我“造血”；四是增进职业信仰，当教师真正喜欢教育这个职业后，就愿意在专业发展上投入时间和精力。
在这样的思考下，郝晓东提出组建教师读书会开展研读经典书籍的建议。于是，大牛店镇的跨校读书会成立了。参加读书会的教师分布在108国道两侧方圆二十多公里的19所农村学校。教师们为了参加读书会，要调整课程，牺牲休息时间……就是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读书会成立一年多来，取得了明显的成效。
在农村学校，如何开展读书会？读什么？怎么读？读书真的能给教师带来教育教学的帮助？这一年多他们经历了什么？让我们跟随郝晓东及两位读书会的老师的讲述，走进这个乡镇联校发展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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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阅读能让教师喜欢上教书、教好书？我知道，许多校长、教师对此是怀疑甚至否定的。因为，现实中有的教师很少读书，但教学成绩还不错，而有的教师喜欢读书但教学成绩却不理想。我也知道，大多数一线教师缺乏阅读兴趣，也很少能坚持长期阅读，何况，我面对的是分散在各个乡村学校年龄偏大的教师。
针对这些疑问和面临的具体情况，我和校长郝月柱多次沟通，给我们的教师读书会定下了这样的宗旨：“唤醒生命尊严，提升专业能力，增进职业信仰”，对这些教师来讲，读书会是单纯地增加人文素养，丰富业余生活，玩玩的。
带着问题走进阅读
我们组建的教师读书会，遵循以下原则：
第一，阅读中外经典之作，而不是流行读物。为什么我如此坚信读书会的作用？不是读书会了不起，而是读书会所阅读的书了不起。经典之作能从根本上透视教育规律，能用复杂性思维（而不是单线思维、片面思维）审视教育，从而提升教师对教育现象的辨析和理解力；能唤醒教师的主体意识，启迪对教师职业的信仰。
第二，学会知性阅读、研究性阅读方法。我们特别注重共读前的批注，共读中的对话，共读后的书写。我们提出要“穿越”一本书，而不是读完一本书。所谓“穿越”，就是要让书籍真正内化为自己的精神血肉，成为专业武器库中的“兵器”。
第三，阅读教育学、心理学、哲学领域的著作，而不只是学科知识。教育专业知识是大部分中小学教师的短板，也是日常教育教学低效乃至无效的重要原因，通过学习领悟教育专业知识，能完善认知结构，提升分析理解能力。
第四，读书会要长期开展（而不是一两次讲座）。只有足够的学习时间，才能系统理解经典书籍，才能在相互对话沟通中形成一个彼此信赖的专业发展共同体。
第五，去行政化。让知识成为焦点，让真正领悟书籍的人成为读书会的核心。给教师选择的自由，可以参加，也可不参加，我们坚持用读书会的品质、口碑和魅力吸引更多的教师，而不是用行政命令强制。不强制写读后感，更不采用检查、考试的方式，那样只会增加教师的逆反心理，摧毁阅读兴趣。
第六，坚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原则。读书会不片面追求规模效应。我们认为经济学中的“二八原则”同样适用于教师专业发展；要让一部分教师先“富”起来，让“先富”的榜样再带动“后富”。
第七，坚持共读与课程、教室、教研的打通，即知行合一。我们的阅读既不是学院派的注重纯理论系统的构建，也不是文青式满足于词藻修辞的文艺欣赏、共鸣感动，而是要切实改进教育教学实践。所以我们提出带着问题走进阅读，通过阅读照亮行动。
第八，一定要有“高人”引领，所谓高人，就是对教育经典的领悟超越大众水平的人。通过“高人”的讲解，能给参与者新的冲击、新的启迪、新的收获，让参与者产生豁然开朗的顿悟。许多读书会之所以逐渐冷却，就是因为缺乏的引领，参与者的认知停留在一个水平上，讨论来讨论去，萝卜汤熬萝卜熬制不出新味道，教师也就逐渐对读书会失去兴趣。
其实，读书会这样的做法是践行了新教育实验倡导的教师专业发展“三专”模式：专业阅读、专业写作、专业发展共同体。
教师读书会就是通过共读、共写实现读书会成员的共同生活：即有共同的愿景、使命、价值观，有共同的榜样，共同的语言密码，共同的穿越故事，从而让教师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通过这种共读共写共同生活，促进学习型学校、书香校园的构建。
在这样的认识下，我对读书会的阅读书籍进行了认真规划。
近期目标：魏智渊的《教师阅读地图》，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建议》，余文森的《有效教学十讲》。
中期目标：怀特海的《教育的目的》，阿德勒的《儿童的人格教育》，博尔诺夫的《教育人类学》，佐藤学的《静悄悄的革命》，菲尔茨的《0—8岁儿童纪律教育》。
远期目标：埃里克森的《同一性：青少年与危机》，威廉·巴雷特的《非理性的人》，杜威的《我们怎样思维·经验与教育》，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乔斯坦·贾德的《苏菲的世界》等。
这些书目并不是好书的简单集合，而是一个生命体——有性格、气质、兴趣偏向。这些书彼此联系，彼此丰富补充，共同构成了一个带有哲学、心理学、教育学背景的完整知识谱系。
让平等、真诚的对话成为日常
然而，纸上规划、理论假设总是容易的，要想让其落地生根，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地坚持、磨合、修正以及真诚的对话。
记得读书会第一次启动时，校长邀请许多领导出席。领导坐在台上，教师们坐在台下，主持人开场白，领导逐个发言，主持人最后总结。教师们全程静悄悄地聆听，会场安静、严肃、庄重。会后，我与校长说，接下来的读书会不能用这种方式，要让读书会成员围成一桌，准备点茶水，让学者成为权威，去掉寒暄和客套话，让参与者都能平等地对话。读书会的文化氛围应该是宁静、润泽、自由，而不是庄重、等级、权威。
还有一次读书会中，一个教师说：“我希望得到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与技巧，但读书会却主要是学习理论，感到抽象难懂，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我问他：“你现在最大的困惑是什么？”
他说：“班级有个问题学生，脑袋很聪明，但不学习，用了任何办法都没用，怎么办？”
我继续问：“是问题学生，还是学生的问题？如果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那么这是一个认知问题、道德问题、智力问题，还是习惯问题、思维问题、情感问题？进一步说，这些问题是如何形成的？”这位教师若有所思。
我进一步说，要想辨析这些需要学习一些理论，比如阿德勒谈儿童人格的形成，皮亚杰谈儿童认知的发展，苏霍姆林斯基谈智力和思维等。理论对现实的关照，不在于提供具体的技巧，而在于让我们重新理解现实问题，许多时候理解的角度不同了，原有的问题就没有了，或者转化成另一个问题了。
日常共读中类似这样的分析很多，大家正是在这样的不断对话中，逐渐认识到经典书籍的作用。
开启一段未知的旅程
读书会遇到的另一个共性问题是，预习效果不好，许多教师往往在共读时才开始阅读。为此，我一方面反复强调共读的收获取决于预习的质量；另一方面，随时发现阅读过程中出现的积极者。我发现有两个教师对共读的感触比较深，于是就分别在他们的微信中留言：
“读书会现在有了一点效果。但过程阅读不够好，这一点非常重要，就不多言了。如果您能在微信群就《给教师的建议》开一个阅读专栏，每天写一点读书批注，不在长而在精，或者集中写好每日发，对其他教师是一个榜样，对读书会文化建设有极其重要的作用。而最重要的收获者还是您。试想，每天发出三五百字阅读批注，坚持一年，会如何？”
留言后，两位教师开始在微信群陆续发出自己的阅读批注。一个学期后，效果逐渐显现，任银贵、邢书义、赵美荣、贾改平、张慧凤、王海霞、张永飞、赵美荣等一批教师已经发生很大改变。共性的变化是，教师们开始认识到阅读特别是阅读理论的重要性，开始重新理解教师职业对此生的意义，逐渐将共读中学习到的知识运用到教育教学中。
教师任银贵已经50多岁，虽然爱阅读但已经很少读书。自从参加读书会后，他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很大改变，购买了大量的教育图书，每天在学校办公室阅读，甚至晚上回家也乐此不疲地阅读。他回顾成长的道路时说：“教师和教育之于我，其重要的积极意义似乎不大，因而我对教师职业及教育的意义也很有点看轻的意味。而如今，我却因读书会改变了原有的认识。原先的自己是因为没有看到教育的本质，并且教育情怀不足、教育理论水平不高引起的。由此，我认为，教育学应该是人类社会中最精微最高妙的学问。”
只要行动就有收获，只要上路就能遇到庆典。教师读书会开展一年多来，我深深感受到农村教育之不易：读书会在城市学校只是一个简单的活动，在农村学校却有很大的困难。
虽然已经取得明显成效，但我深知距离最初的规划还有距离，读书会永远是一段未知的旅程。在这个旅程中，既会有惊喜，也会有大量的困惑涌现出来，比如共读时间容易被其他紧急工作挤掉，比如如何协调各学校教师的时间等。但对于读书会来说，这些困难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们的信念，正如西天取经一样，为什么路途遥远、千难万险，依然能够取得真经？只因为那从未动摇、百折不挠、矢志不移的信念。读书会，也是我们的“西天取经”之旅。
（作者单位系山西省忻州师范学院）
《中国教师报》2017年12月13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