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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须“皓首”也可“穷经”

——读金克木的《书读完了》
作者:梁杰 发布时间:2020.02.10
中国教育报
无须“皓首”也可“穷经”

金克木 著 黄德海 编 上海文艺出版社

春节长假,病毒肆虐,宅在家中,与书相伴,不失为一种安全且惬意的选择。这本金克木老先生的《书读完了》竟让我爱不释手,非一气读完不可。感觉这本书是为我读大学时写的,那时为了完成学业没日没夜地啃康德的原著,感觉如读“天书”,费了洪荒之力就是读不懂,读不懂自然就写不成文章,交不了文章就没有学期成绩,之后就要补考、挂科……于是又硬着头皮继续啃下去,以至于到现在为止,都不敢再轻易触碰这类书,一直将之束之高阁。如果那时能看到这篇文章,遇到这本书该多好。这本书如同一把把钥匙,为曾经和现在的我打开了读书的一扇扇门,指点迷津,释疑解惑。

    “离了这些书,其他书就无所依附”

书怎么可能读完。单说中国的古书,就浩如烟海,庄子就有“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的感叹,更何况如今的互联网时代,知识更新一日千里,如今每年的新书出版都是以几何倍数增长,对于我这个一目十行、几分钟速读一篇文章的老编辑来说,书多得目不暇接,文章更是读不过来,感叹好书太多,时间不够用,连滚带爬还跟不上发展的速度,哪里敢口出狂言说“书读完了”,恐怕这辈子也没有这个能力夸下这样的海口。

书读完了,其实这里是有段故事的。有人记下一条轶事,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曾对人说过,他幼年时去见历史学家夏曾佑,那位老人对他说:“你能读外国书,很好,我只能读中国书,都读完了,没得读了。”他当时很惊讶,以为那位学者老糊涂了。等到自己也老了时,他才觉得那话有点道理:中国古书不过是那几十种,是读得完的。

讲这故事的那位老人卖了一个关子,说忘了问究竟是哪几十种书,现在这些人都已谢世,无从问起了,好在嗜书如命的金克木先生得其真解,找到了读书的密码本,将他几十年的读书秘诀毫无保留地写在书里,告诉了我们。“只就书籍而言,总有些书是绝大部分书的基础,离了这些书,其他书就无所依附,因为书籍和文化一样总是累积起来的。因此,有些不依附其他而为其他所依附的书应当是少不了的必读书或者说必备的知识基础。”举例说,“读西方哲学书,少不了的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笛卡尔、狄德罗、培根、贝克莱、康德、黑格尔。不是要读全集,但必须读一点。有这些知识而不知其他,还可以说是知道一点西方哲学;若看了一大堆有关的书而没有读过这些人的任何一部著作,那不能算是学了西方哲学,事实上也读不明白别人的哲学书,无非是道听途说,隔靴搔痒。”

照这样来读中国古书,金克木为我们开了一份传统文化经典必读书目:“首先是所有写古书的人,或说古代读书人,几乎无人不读的书必须读。不然就不能读懂堆在那上面的无数古书,包括小说、戏曲。那些必读书的作者都是没有前人书可读的,准确说是他们读的书我们无法知道。这样的书就是:《易》《诗》《书》《春秋左传》《礼记》《论语》《孟子》《荀子》《老子》《庄子》。这是从汉代以来小孩子上学就背诵一大半的,一直背诵到上一世纪(19世纪)末。”“这十部书若不知道,唐朝的韩愈、宋朝的朱熹、明朝的王守仁(阳明)的书都无法读,连《镜花缘》《红楼梦》《西厢记》《牡丹亭》里许多地方的词句和用意也难以体会。”

值得一提的是,金克木先生不仅为成人释疑,还为小孩子如何步入传统文化大门指出了正途:“这些书,除《易》《老》和外国哲学书以外,大半是十来岁的孩子所能懂得的,其中不乏故事性和趣味性。枯燥部分可以滑过去。我国古人并不喜欢‘抽象思维’,说的道理常很切实,用语也往往风趣,稍加注解即可阅读原文。一部书通读了,读通了,接下去越来越容易,并不那么可怕。从前的孩子们就是这样读的。主要还是要引起兴趣。”“孩子有他们的理解方式,不能照大人的方式去理解,特别不能抠字句,讲道理。大人难懂的地方孩子未必不能懂。孩子时期稍用一些时间照这样‘程序’得到‘输入’以后,长大了,这一‘存储’会作为潜在力量发挥作用。错过时机,成了大人,记忆力减弱,理解力不同,而且‘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再想补课,读这类基础书,就难得多了。”笔者联想到如今童书大爆炸、大增长的时代,那些号称“给孩子们看的书”中,有多少是真正值得孩子们读的书。在倡导回归传统文化、读经典的今天,在孩子们宝贵的青少年时期,如何引发他们直接读原著的兴趣,应该是当下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

“不会读,书如干草,会读,书如甘草”

经典著作如同浓缩的维他命丸,又像太空食品,质量极高,却难以消化;又像堡垒,很难攻破,也难得密码本。古时无论中外,都是小时候背诵,十来岁就背完了。今人不是古人,不可能像古人那样死记硬背,“这类书需要有个一揽子读法,要‘不求甚解’,又要‘探骊得珠’,就是要讲效率,不浪费时间。”

读书无定法,只要各得其所。金克木认为,读书各有才能偏向,各有目的不同,只要能适合自己而有效的,就是好的读书法。“就可以‘得其所哉’。硬套用别人的方法,只怕会‘麻雀跟着蝙蝠跑,熬眼带受罪’。”在金克木看来,读书法也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凡事都要讲效率,适合自己便能生效。读书也一样,“无效读书不如睡觉”。他进一步解释说:“读书后欢喜赞叹是正效率,读书后愁眉苦脸是负效率,读书后还能自己想出什么来,那就是超效率。”对于只为消闲而读书的人,金老先生风趣地说:“消得了闲,越读越有味,若越读越心烦,还消什么闲,读什么书,不如去睡觉。”

经典难读,要真正读懂更难。在金克木看来,要想真正读懂一本书,不能用“兢兢业业唯恐作者打手心读法,是把他当作朋友共同谈论的读法,所以也不要以我为主的读法,更不是以对方为资料或为敌人的读法。这种谈论式的读法,和书对话……是很有趣味的”。“一旦‘进入角色’,和作者、译者同步走,尽管路途坎坷,仍会发现其中隐隐有福尔摩斯在侦探什么”。这里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要有尚友古人的胸襟和气魄,敢于并且从容地跟作者交朋友;一层是跟着作者的思路前进,看他对问题的描述或论证能否说服我们。这样做也有两重收获,一是读书时始终兴致盎然,二是读会的书就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书是好朋友,与书对话,其乐无穷。“不会读,书如干草,会读,书如甘草。”

“书读完了”就是写作的开始

如今的书越来越多。光读基本书也不行,只是打基础,还得盖楼房,尤其是做教师的,还要读一些教师专业书籍。如今教育类的专业书,古今中外,难以计数,根本读不过来,怎么办?

金克木有个“三种人说”:第一种人是“看相的”,“看相”的人常说人有一种“格局”。这和看风水类似。不论人还是地,确实有一种“格局”,或者说是一种结构、模式。第二种人是“图书馆工作的人”,他们能像藏书家一样会“望气”,一见纸墨、版型、字体便知版本新旧。不但能望出书的形式,还能望出书的性质,一直到书的价格高低。第三种人是“编辑”,既要记住以前,又要想到以后,还要了解别家报纸,更要时时注意辨识社会和本报的风向。这些都有时间限制,很难从容考虑、仔细推敲,必须迅速做出判断,而且要胸有全局。许多人由此练出了“新闻眼”“新闻嗅觉”“编辑头脑”。

三种人其实有一个共同特点:都会“望气”。这种“望气”的本领至少对于读书还有点用处。“若能‘望气’而知书的‘格局’,会看书的‘相’,又能见书即知在哪一类中,哪一架格上,还具有一望能迅速判断其‘新闻价值’的能力,那就可以有‘略览群书’的本领,因而也就可以‘博览群书’,不必一字一句读下去,看到后头忘了前头,看完了对全书茫然不知要点,那样花费时间了。”金老叮嘱读者,这种“博览”“略览”读书法,不是“万应读书方”,不适合为搜集资料、钻研经典、应付考试的读书,只是作为自我教育的一个部分。

笔者以为这种“略览”读书法,很适用于当代读书人,照此读下去,也许能达到汉朝人东方朔所说的“三冬,文史足用”,也许不需要“皓首”也可“穷经”。这种读书法尤其对写作者更为适用,当你意识到“书读完了”,就是写作的开始。当你进入写作状态,你会意识到,只是大体浏览还很不够,还需要研究性学习,需要深入钻研,这样一直读下去写下去,逐渐地,你就会进入读与写的良性循环。

《中国教育报》2020年02月10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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