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天色渐暗，温度也降了下来。我们吃过晚饭，准备开着车去大牛山转转。大牛山像一尊卧佛，被天际洇开的晚霞镀上金边。这座横亘于豫南的翠色屏风，骨子里流淌着大别山的苍劲血脉，却又在褶皱深处藏着江南的温婉。风过处松涛如潮，恍惚有千年光阴在叶脉间簌簌作响。
车行至半山腰，在遮天蔽日的树丛里忽然蹦出一只野兔。这野兔比家养的兔子要高，腿也更长一些，可能是经常在山间跳跃，腿部力量十分发达。可惜，我们追了一会儿，它就跳进草丛不见了。
沿着公路继续开车，忽见松林裂开一道翡翠裂隙——一泓碧水正卧在群峰环抱中，将云影天光尽数揉碎。几十年前筑坝蓄水的痕迹早已被自然驯服，路边人迹罕至，有几头小牛在吃着草，看见我们来了，睁着孩童般清澈的眼眸，十分胆怯。父亲回忆说，他高中读完就辍学了，跟着大人上山修路。“那路可真难修，抡大石锤干活，一天就得干10多个小时。”父亲指着险峻陡峭的山峰说道。一次，他不小心滚到山下，浑身都是伤——从那时起，他暗自立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大山。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做到了。
远处有一方天池，水面幽蓝。立在水边，仿佛能窥见当年建设者凿山运石的倒影。夕阳西沉，晚霞浸透半池金红，忽有白鹭掠过水面，惊起满湖碎金，倒叫人分不清是羽翼搅碎了霞光，还是霞光化作了羽翼。天池旁的芦苇荡在晚风中悠悠摇曳，忽然想起《诗经》里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山风冷寂，我只觉今晚的衣服穿得太少了些。往前走2里路，遇到一位从杭州来露营的中年人，他开着房车一路行来，已在黄柏山停歇了半个月。继续循溪流东行2里许，耳畔轰鸣渐如战鼓。转过山坳，白布岩瀑布挟千军万马之势撞入眼帘。200米断崖如天门中开，飞瀑似银河决堤，将山岩冲刷得锃亮如钢。水雾腾起丈余，沾衣欲湿的清凉里裹着松脂清香。这瀑流会随着季节“更衣”，春日如素绢轻扬，盛夏似白龙怒啸，待到深秋水量渐收，又化作百缕银丝垂落——最妙是雨后初霁之时，彩虹自潭底跃出，恰似神女抛向人间的七彩绸带。
暮色四合，登上黄花岭，残阳正为跑马场铺就金毯。传说中黄花天子策马之地，而今只见萋萋芳草随风俯仰。坐在当年刘邓大军指挥所旧址的石阶上，晚风送来松涛阵阵，恍惚与历史打了个照面，石缝里钻出的野菊轻轻摇曳，不知是祭奠还是诉说。
夜宿山间，推窗见星河低垂。大牛山的轮廓化作剪影，林间流萤与天上星辰遥相呼应，远处法眼寺的晚钟荡开层层夜色、惊起数声鹧鸪。这山是立体的史书，每块岩石都刻着地质纪年，每片落叶都写着四季轮回。我忽然懂得那些扎根在此的草木——它们把年轮长成山的皱纹，将花开作时光的注脚。
（作者单位系河南省商城县第四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5年07月02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