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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边上

一帚常在傍

作者:孙君飞 发布时间:2023.03.14
中国教师报

我从小就喜欢扫地,并非只为了大人的一句夸赞,而是感到这件事情很有意思,整个过程让人放松、愉快。

早上睁开眼睛,首先要穿衣穿鞋,跳下地在屋里屋外走两步,便会发现地面没有昨天干净。家里有老人、有大人、有小孩——老人活动量少,却也会带回来一些尘土,他们还爱剪纸剪布,地面上落着纸屑布头;大人走得远,有时上山、有时下河,更多是走向田间地头,他们回来时裤腿里挽着泥土,鞋底下携着泥巴,还带回来河沙、植物的茎叶,以及像苍耳、鬼针草那样的种子;小孩产生的垃圾更多,有糖纸,有瓜子壳,有玩斗草游戏后留下的一片狼藉,有撕掉后又团起来的作业纸,有摔坏的泥娃娃,有从公鸡身上拔下来的鲜艳羽毛……

起床后,这些东西都要立即扫走,它们是昨天留下的废弃物。昨天已经流逝,可贵的今天才刚刚开始,想有一个新气象,扫地是必不可少的。正如《朱子家训》所言:“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

不用父母招呼,我便拿来笤帚,先清扫房间里的尘土和垃圾,然后拎起扫帚,再清扫院子里的烟蒂、烂菜叶、碎瓦片……假如时间宽裕,还会在地面上洒水,等水渗下去后再从从容容扫地,不怕灰尘飞扬起来飘落到原本擦拭得光亮的器物上。不慌不忙地扫着——扫到空空的糖纸时,回想昨天跟谁一起吃的糖;扫到没有做成功的泥娃娃时,暗暗希望自己今天多一些耐心……昨天刚刚过去,因此记忆犹新,心里感到既甜蜜又忧伤。等这些东西完全清扫干净,心里又一片清澈敞亮,高高兴兴地迎接充满希望的一天。

家里是泥土地面,建房子时既结实又平整,却受不住许多张鞋底的摩擦,更受不住家禽家畜利爪的抓挠、尖蹄的踢踏,还有椅子脚和板凳腿的剐蹭。地面不知不觉冒出一层土,影响室内的清洁美观。我弯着腰,手执笤帚慢慢扫着,微渺的尘土落入细小的缝隙,颗粒较大的泥土则扫进畚箕,倾倒进附近的树林。笤帚用高粱糜子制成,扫帚用竹枝和扫帚草制成,原本便与泥土亲近。来回扫地时往往发出极好听的声音,好像在低语,也好像在吟唱。只要每天坚持打扫,地面就不会留下难以清除的东西,更不会突然出现一个土疙瘩或者一块石头。

大块的东西中断了笤帚的低语、扫帚的吟唱,假如非要“硬碰硬”去扫,要么闹出聒噪的声音,要么折断枝条。扫地是一项温和的活动,从来不靠蛮力,或者说扫地是要显露诗意,而不是在扩大荒芜。一日之始能够顺畅地扫一次地,就让人在笃定间体味了尘俗生活的温暖。“沙沙、沙沙……”多少年过去了,扫地时的低语吟唱依然留在心里。我喜欢这种声音,也怀念儿时那个安静扫地的身影。

仔仔细细扫一次地,便可心无芥蒂过一天,即使那一天活动较多,留下的也不是一地鸡毛,而是愉快充实的记忆。扫地当然有直接的作用,陆游在《冬日斋中即事》中讲:“一帚常在傍,有暇即扫地。既省课童奴,亦以平血气。按摩与导引,虽善亦多事。不如扫地法,延年直差易。”孩童之时当然没有想这么多,就只是单纯喜欢扫地。

遇到重要的日子,譬如远亲近友要来,一日里扫地擦桌子的次数便多一些。大人和孩子一起做家务,说说笑笑间将屋里屋外收拾得整洁有序、一尘不染。等客人刚到门槛外,就“啊”一声轻赞,我们脸庞上的笑容、眼睛里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那时家里的器物不多,构造也不复杂,所以旮旯不多,将角落地面清扫得干干净净很容易,将坛坛罐罐擦拭得明亮如新也很容易。平凡人的日子简单随意,小孩子的快乐也简单随意。我对弟弟说:“你看,我把这个陶罐擦得像银罐。”弟弟就说:“你要看我的,我把这个陶缸擦得像金缸!”弟弟说得有趣,这些陶罐陶缸原本颜色褐黄,我们一遍一遍地擦拭,越擦越黄、越擦越亮,更像金子而不是银子。我们扫着擦着、笑着闹着,从来不觉得劳累无趣,反而认为我们能擦出光一样。

那时,日子虽不富裕却洁净,器物虽然普通却有光,该有土的地方永远有土,不该有尘的地方便勤加拂拭。父母是这样做的,家里的每一个孩子也逐渐学会了——我们都爱着泥土,即使将一些尘土清扫到稍远一些的树林沟渠,也是为了让旧的尘土回归自然。

最郑重的扫地当属过年时,老人们再三叮嘱:“要生财,就朝屋里扫,不能朝屋外扫;灰尘垃圾要堆在一起,过完大年初一再倒到外头。”我们懵懵懂懂地听着,却也认认真真地照做了。据说,“扫地”一词最早出现在《孔子家语》:“于是夫子再拜,受之。使弟子扫地,将以享祭。”扫地的郑重也许正是从这里开始的吧。扫了一辈子地的老人早就懂得天地间的诸多大道理,却在扫地这件事情上恭敬如初,细细想来心里也有了一份不一样的触动。

刚扫完地,身上微微出汗,端端正正将扫帚靠在土墙上,看到阳光透过树叶照着爽心悦目的地面,忽然想见到身边的亲人,说一声:今天我们都好着呢。

(作者单位系河南省淅川县招生办)

《中国教师报》2023年03月15日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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