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时代呼唤教师的情境感受力
教师的专业活动是具有复杂性、情境化、感性化特点的育人实践。虽然教师日常专业活动中包含机械性、程式化的技术实践，但是教师专业活动的核心是基于感受力演化的智慧实践，而非基于技术复用的操作行动。在拥抱AI的时代浪潮中，教师无论是借助AI完成部分工作，还是开展人机协同育人活动，不得不了解人工智能的优势，也不能不重视人类智能的独特。在人工智能狂飙突进的今天，教师充分认识自我，充分认识这一体现人类智能的独特存在，比任何过往时代都显得尤为重要且必要。我们并不十分担心AI将替代教师，而是忧虑由于教师过于信任人工智能，以及轻视或忽视人类智能，从而导致人工智能过度侵入人类育人实践，使得育人实践异化为人工智能框定的实践类型，最终造成未来一代人类智能的弱化，抑或虚无化。因此，教师应对AI时代，不只是要认识AI，更要认识自我，认识育人实践，发展在情境化、感性化的育人实践中教师作为人的情境感受力。
自我的感受在知识形成过程中至关重要。在近代哲学理论中，观念论和实用主义者认为，知识是与自我感受密切相关的观念，或是通过自我与外部世界发生感受与互动而形成的。总之，人类的智能总是不能脱离自我在具体情境里的感受。人类用心感受与思考而形成的能力与基于算力的人工智能是不同的两种智能。机器可以借助人类的经验与观念模拟人类智能活动，但人类作为生命有机体所独有的感受力是机器所难以获得的，因为有机生命体与机器存在难以逾越的屏障。机器不可能完全具备人的智能，倒是人可能沦为机器，如果他放弃了独有的情境感受力。总之，情境感受力是人类智能的核心组成部分，也是人类智能的直接表现。
人工智能在教育领域不断攻城略地，侵蚀和改变人类技能，教育形态正在发生巨变。如何以不变应万变，如何在人工智能不断改变教育方式时，不改变属于人的教育，需要从人类智能的独特能力出发，用人类智能驾驭飞驰如电的人工智能。
认识超越AI赋能的情境感受力
教师的情境感受力主要是指对新情境的敏感力。从上述意义上来说，人类智能统领人工智能，教师应对AI时代的关键是发展教师的情境感受力，而不是一味地让人类智能适从人工智能的思维模式，把人变成机器。因此，教师迫切需要认清情境感受力，以及在此基础上构建与人工智能的协同关系。首先，情境感受力对教师而言是对新情境的敏感力。人作为一类生命体，处在与周围环境的持续互动过程之中。生命体的独特构造使得人以全部的身心，感受来自此时此刻外部情境的刺激，并作出积极响应。人类走出蒙昧，欣欣向荣，得益于生命体能从环境中有所捕获的敏感力。由此，这种敏感力也是一种积极的获取力。人类丧失这种敏感力意味着生命力的枯萎，教师丧失这种敏感力则意味着教育生命力的消退。
对于教师而言，因其面对的是发展变化中的学生，面对的是流变不居的教育情境。因而，总是与新情境打交道的教师更需要一种积极的敏感力，以获得指导教育行动的力量。毫无疑问，人工智能也有从情境中捕获信息与资源的能力，但其捕获的内容与方式是由人按过去的经验与观念来设定的，因此人工智能的感受不是直接体验，而是基于过去感受的二阶感受。因此，教师在使用AI开展教研活动时，不能因AI捕获行为的精准和全面就轻视听课教师从现实课堂里获得的直接感受，即使这些感受是不精确的、不完全的。说到底，AI总是基于人的过去经验和观念去框定和筛选所要感受的事物，而人可以直面新经验，以此时此刻的体验去感受情境。这种一阶感受是包含新质的感受，是孕育新突破的感受，教师的教育创造往往肇始于这类一阶感受，由这一感受产生新的问题、形成新的思考，作出新的行动。
教师的情境感受力是对生命意义的辨析力。教育不只是传递知识的事务，更是生成生命意义的事业。如果将教育简化为知识传递，那么人工智能在传递内容的广度、传递方式的效度，以及评价结果的准度等方面，可能优于人类智能。但是由于人工智能并非有机生命体，缺乏人的意义体验，所以它无法感受、辨析知识教学过程中生命意义的问题。
比如，AI能捕捉和分析一张学生的笑脸，却不知道这张笑脸在当时的意义，但教师能从这张学生的笑脸读到学生的兴奋、满意或是无奈。教师的情境感受力能与学生共情，能感受学生在那一刻的感受。在很多时候，教师只是瞥见了学生那张忧虑的脸，就能作出教育决策，生成有生命意义的育人过程。也只有通过教师的情境感受力，才能规避教育AI化的风险。教育AI化风险是人工智能过度替代人类智能而产生的育人风险。
再如，有教师采用AI智能评画系统实时分析学生作品，精准定位造型、色彩等薄弱环节，生成个性化提升方案。但事实上，所谓的AI智能评画系统只是用既定概念框架和表达语句来对画作进行归纳，难以像绘画教师那样从对画作的直接感受出发，作出真正的个性化评价。还有，教师使用AI生成学生在现实中不能看到的圆明园，有助于学生直观感知圆明园的壮丽，确实有助于学生理解课文内容。然而，如果过于强调把用文字表现的场景用AI转换为直观图画，从表面上来看是人工智能促进了直观教学，但过度的直观教学也会抑制学生透过人类富有意义的文字来建构富有想象力的画卷的可能。这需要教师的情境感受力才能看清真实的教学状态。
当然，强调教师的情境感受力所具有的辨析力，并不否定人工智能的相关能力，更不是因此否定人工智能，抛弃人工智能，而是要看到情境感受力的独特力量，用教师的情境感受力参与综合判断。
教师的情境感受力是对生命成长的指导力。情境感受力是人类作为有机体的特殊能力。它为人类思考提供了经验原料，也提供了人类判断力的来源，是人类与世界互动的积极方式。从过往来说，生命体获得的情境感受是某些承受的结果，而对未来而言，它将是解释情境指导情境的人类行为，以及作出判断的指导力量。教师每一次的情境感受，都可能成为后续行动的指导。因此，情境感受不只是被动地接受，还是应对新情境的向前的动力。人工智能通过算力给出指导，但缺乏对情境感知后的指导。教师对此时此刻情境感知越多，越能具体地寻求人工智能的帮助。有教师向DeepSeek询问：“作为班主任的我刚刚重新调了座位，有家长发消息说，‘为什么我孩子总坐后排？’请帮我分析家长的情绪并告诉我该怎么回答。”教师可以得到DeepSeek的推理和行为指导建议，但所获得的答案无论多么细致、多么全面，在本质上与查阅书籍并无太大区别，只是更加便利查找，获得更加条分缕析的资料，它们适合不适合解决当前问题，还需教师的情境感受力来作出判断。人工智能能够给出相关建议，但教师能直接感知到家长的情绪并作出及时反应。基于情境感受的推理，而非基于算力的推理才是对生命成长最有力的指导。
情境感受产生的指导力来自生命对生命直接无间的相互体验。班主任给学生亲笔写评语为什么有力量？这是因为字里行间凝结的是教师生命对学生生命活动最直接、最真实的感受与回应，即使字词不够华美，语句不够惊艳，但真切感受能温暖学生、教育学生。但是当学生指导评语由AI写就，那么学生还会相信里面讲述的是真实的感受吗？教师基于感受的指导是有力的指导吗？只有人有感于内心的真实感受才能产生真实的指导力量。
重建基于情境感受力的人机协同教育
认识并重视教师的情境感受力，并不是轻视或放弃人工智能提供的教育助力，而是从学生的立场、生命成长的论点出发，重新审视AI赋能与人机协同。
首先，要利用人工智能为师生赋能。教师不能因为对AI敏感而造成对教育情境的钝感。赋能不是简单地用AI承担教师的部分工作，而是在新的环境里、新的关系中借助AI创造有意义的新的教学样式。AI赋能应从简单地使用人工智能减轻教师的工作，走向支持教师更多更好地感受教育情境，关注教育情境中生命活力的焕发，提升教师基于情境感受力的人工智能运用能力。
其次，要用教师的情境感受力引领教学走出烦琐的人工智能技术丛林。教师不能为使用技术而应用AI，陷入AI窠臼不能自拔。教师要首先立感受生命之心，而后才是借人工智能之智。教师具有感受生命之能，才能用好人工智能之能。面对林林总总、急速迭代的人工智能技术，失去情境感受力将会“乱花渐欲迷人眼”，迷失应用的方向。用教师的情境感受力来统整、优化人工智能的应用，才不至于因统一纽带的缺失而造成人工智能的碎片化运用。
最后，要基于教师情境感受力重新构建“三元关系”。在教师、学生、AI构成的“三元关系”中，将AI视作等量齐观的育人主体是错误的。教育中的人工智能只是教育的工具，它服务于师生生命交往活动，助力师生生命质量的提升，促进生命活动的蓬勃展开。不能用人工智能程序压制、替代师生的生命活动。
总之，强调认识情境感受力的意义，教师将意识到教育是属于人类智能的事业，不能沦为人工智能的工作。退一步来说，假使人工智能教得更有效，也不可能把教育全部交付给人工智能。就像离开了人的意识与心灵控制的手，即使它非常像手，比手更灵活，它已不是我们所谈论的手了。而积极引入以算力见长的人工智能，将促使人们重新反思教育是什么，反思教师真正的育人力量为何。人工智能将会让那些不能认清真正教育力量的教师失业，让偏离教育本性的教育失效。在AI时代洪流激荡之下，不失教育的本性，不失教师的本心，以心驭物，人机协同，才能创造未来的教育，迎接教育的未来。
（作者系杭州师范大学基础教育发展中心未来学校研究所所长）
责任编辑：徐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