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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想家叫作身份确认时刻

作者:谈馨 发布时间:2019.12.05
中国教育报

常听人说,每一个在路上的人都想回家。

高中毕业后我就离开家乡去台湾读大学,每年只有寒暑假会回家当几周悠闲尊贵的“公主”。在海峡两岸来来回回几次之后,我开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家已经不再是我的归途,而是我的停靠站。

我像从家里驶出的一列火车,开始似乎没有想过未来的方向,但独自行驶过一段路,就开始被时刻表和无数目的地追赶,只能拼命向前开。每次经过最开始的站台也只能暂留短短几分钟,然后再次出发。虽然车身挂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灰尘和雨水,还是可以从父辈刻下的点点特征辨认来处。

看“闲书”的开始

大学毕业之后我来到伦敦继续读书,伦敦的地铁因为太过古老,没有覆盖移动信号,所以很多乘客都会选择带一本书阅读。

我心里暗道,巧了,然后拿出了我的书。

我还算爱看书,而且遇到喜欢的书会反反复复看许多遍,像是《红楼梦》《安娜·卡列尼娜》《飘》,我一直相信,在不同的生命阶段读同一本书,会有不同的感受和体悟。

在我看来,很多书都是值得反复阅读的,尽管和很多“90后”朋友一样,我小学时就看过很多经典著作,但那时候读书只会读情节,大概只被风花雪月触动。随着对生命的认知逐渐深刻,我逐渐理解同一部作品包含的丰厚情怀和纵横捭阖的精神高度。

我爱上读书是因为我爸,我后来经常评价他有教育家的慧根,因为他启蒙我读书的方式真的无比科学。

最开始是他给我挑选书,从我上小学起,每个月他都会拎着一个布包,去一趟青少年图书馆,然后带着三四本书回来。我至今都很奇怪,我爸那么疏懒的一个人,怎么会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地帮我借书呢?他帮我挑的书大多是短篇名著或人物传记,故事引人入胜而不艰涩。他也从来不会和我讨论我读过的书,每次把我读完的书还回去,再给我带来新的书,像个忠于职守的快递员一样。

渐渐地,我开始觉得乏味,觉得他给我挑的书没意思。有次我随手翻了翻他给我借来的新书,撇了撇嘴,扭头就走了。但这个“老狐狸”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他直接带我去了青少年图书馆,告诉了我怎么进去,然后在外面等着我。

青少年图书馆并不大,陈列的书只有寥寥几排,但那已经是少年的我见过的最多的书了。我在里面待了大半个下午,直到太阳西斜,将要借的书几乎看完了大半才出来。我爸在外面慢悠悠地抽着烟,看到我出来,在垃圾桶里掐灭了烟头。从那之后,爸爸不再替我选书,变成我每个月背着小书包,坐好久的公交车去图书馆报到。

后来,青少年图书馆需要翻修,我自然而然地开始去馆藏更多的市图书馆。就这样,初中3年,高中3年,即使是高考前,我也会去图书馆借书,而我爸从来没有阻止过我这样“看闲书”。

老爸的“高光时刻”

我老爸是一个慢悠悠的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记得我小时候他就不爱管我,也不爱回答我的任何问题,我有字不认识去问他,他就丢给我一部字典。有一段时间我特别爱看历史札记,有很多地方不懂,他也只让我自己去查大部头或上网“百度”。我那时觉得他又懒又怪,不像人家的爸爸知无不言,直到后来上了大学我才知道,他这是在培养我的“信息检索能力”。

我爸也时常有高光时刻,那是被我逼问得烦了,就搬个小板凳让我坐下,然后盯着我的眼睛开始给我“讲课”。作为一个大学语文老师,他眼睛盯住人的时候让人害怕又离不开。他一般会从源头开始讲,一直讲到这件事对后世的影响,洋洋洒洒每次都小半个钟头。他的眼睛里有光,声音盛满厚度,遥远的历史和故事在他嘴里连成了线、铸成了框架向我砸来,听着听着,我时常会微微发抖。

我当时在抖什么,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现在想来,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我看到了我的理想。

据说以色列人会把书浇上蜂蜜让孩子舔舐,以此告诉孩子书是甜的。我爸的做法没有这么意象化,他选择拉着我的手,慢悠悠地带我开始读书,直到我在这条路上可以独立行走。如果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会像我爸一样,拉着他的手一起走上这条路。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所谓家风,有一个更科学的教育术语叫作modelling(模仿)。孩子从一出生就开始观察这个世界,他们在观察和模仿别人的行为和活动中成长,其中父母被模仿得最多。父母的言传身教是静默无声的,孩子也许在长大之后才会惊觉,自己某些特质和父母一模一样,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每次开学回到台湾时,我都会想家。最开始的方式有点儿幼稚——我躺在床上闭上眼,想象右手边是我白色的衣柜,左手边是我的书桌。如果再生动一点儿,我会“闻”到红烧排骨的味道,下一秒爸爸就会高声喊我吃饭,不久后妈妈就会推开我的门,拉我起来……这样的幻想,每每会让我短暂鼻酸,同时温暖的电流会划过全身,暖洋洋的。

现在,我在外独自生活已经4年有余,有了一种更高级的想家方式,我叫它“身份确认时刻”,就是在自己的身上找寻父母的特质,读书就是其中一件。上大学时我去过台湾图书馆,现在经常光顾大英图书馆。当我看到丛丛书架间穿梭的身影时,偶尔会想起爸爸的布包,想起他在图书馆外慢悠悠抽烟的身影,想起他讲起古老历史长河时眼里的光。(作者系伦敦大学教育学院学生)

《中国教育报》2019年12月05日第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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