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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东区申请幼儿园

——《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书摘
作者:薇妮斯蒂·马丁 发布时间:2019.01.24
中国教育新闻网

电话里的女人大呼:“你忘了?”“忘了”这两个字,被用高八度的音量喊了出来。

她的语气充满斥责与难以置信,态度不可一世:她知道自己手中,握有别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取得的东西。我原本还以为,因为我和先生确定以后一定会把儿子送进公立学校,所以不需要为了未来可以进高级的私立学校,先在托儿所卡位;但没想到在上东区,抢托儿所是你死我活的战争,不管是普通的,或是顶级的,通通都一样。所有的纽约父母都为孩子的学业而紧张,而且有钱人生得多,就连以前被视为“备胎”的学校,现在都争破头,几乎抢不到。曼哈顿孩子多,处处是望子成龙的焦虑爸妈,但托儿所还没来得及扩张,应付庞大需求,大部分的班级人数还是像以前那样,几乎没增加,也没人开设新托儿所。

不把孩子送进托儿所不行,因为大部分的人坚信,孩子在上幼儿园之前,必须接受正规的学前准备,练习社交,赢在起跑线上。电话上的女人抓住我的心理,我坐在家中就被“掠食者”捕获了——我很焦虑,希望才几岁大的儿子能有美好未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血压不晓得飙高到多少,我觉得心脏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再次解释为什么自己忘了申请托儿所。这是今天早上第三次了。我知道,我知道,怎么可能忘,但我们家最近才刚从下城区搬过来,那里的规定不太一样,最后申请日期比较晚。我哀求电话上的女人,如果她能透露花时间解释下去有没有用,我将感激不尽。如果有用,如果她愿意怜悯我,我将立刻冲过去领“圣袋”——装着报名表及格式说明的大型牛皮纸信封袋。申请学校的父母必须写一篇作文,说明自己为什么想让孩子念该所学校。有的时候,圣袋甚至会附上推荐信格式。我不断说:非常、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还抽空听我讲话,真的,很抱歉我带来这么多麻烦。

然而我真正想讲的真心话(不只是对这次接电话的人,而是对每一个接电话的人),其实是:“为什么你们要高傲成这样,故意刁难人?!”只是托儿所而已。我知道,孩子太多,入学名额太少,这些我全都懂,但托儿所应该是个让孩子吃全麦饼干点心、用手指蘸颜料画画图、围在一起玩游戏的地方。那个地方理应温暖和善,可以让孩子享受动手的乐趣,还可以交朋友,听故事。电话上的女人是托儿所和外界的窗口,难道不应该有礼貌,乐于助人?即便打电话过去的人搞不清楚状况,问了过于天真的问题,也应该保持耐心呀。上东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显然让小朋友有地方玩游戏是极为严肃的一件事,要花很多功夫。不论是申请学校或是替孩子找玩伴,事事都有一套正规程序,有自己的规矩,关于学校我还有很多需要学的地方。

我在音乐班上认识的几位妈妈,还有我带大了四个孩子的嫂嫂,都是上东区人,她们帮我恶补上东区教育的知识,教我学校的事该怎么处理。她们说某几家托儿所的所长认识再往上的学校校长(幼儿园到八年级的八年制学校,或是到十二年级的十二年制学校)。那些校长之间关系很好,有办法把学生送进“好大学”——今日的世界进入超级竞争状态,不只是常春藤名校才称得上好学校。现在不管是哪所美国大学,只要教学还可以,有研究设备,就可以称作好大学。此外,很多托儿所和再上去的学校,都有很方便的“兄弟姐妹条款”——只要你有一个孩子进了某所学校,你其他的孩子以后几乎一定都可以进。托儿所会影响你的孩子以后念哪所大学。如果搞定了,以后你只需要申请“一次”十二年制学校。托儿所远比你以为的重要,托儿所的所长更是势力非常非常庞大的人士。没错,我和先生确定儿子以后念旁边的公立学校就好,但万一呢?万一以后我们想在某个阶段让儿子念私立的怎么办?万一公立学校班级人数过多,儿子没办法好好学习,那该怎么办?万一儿子上学的时候,或甚至还没入学时,旁边的公立学校品质就已经下滑,那该怎么办?(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有时换了校长后,校风就会变。)目前的风气是“考试引导教学”,公立学校的老师、孩子、家长,每个人压力都很大,身心疲惫。万一儿子上学的时候风气还是这样,他依旧和很多孩子一样,被考试压到喘不过气,那该怎么办?万一为了什么天知道的理由,我和先生有一天想让他改念私立学校,那该怎么办?那表示我们现在就得认识厉害的托儿所所长,这样未来有一天他就可以帮我们牵线。这下子我终于懂了。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叹气,又变成哀求者了,而且比起找房子的事,看来这次我处于更大的劣势。我和其他上东区妈妈不同,没收到“提醒单”。显然大家都有一张提醒单,上头写着:“永远要提前准备,很早、很早以前就要开始准备。”我在游乐场还有公园和其他妈咪聊天,从她们身上我学到一件事:该做的事应该什么时候开始做?在你以为该开始的时候,再提前很多时间准备就对了。举例来说,还没进托儿所之前,孩子就应该先上迪勒奎尔音乐学校(Diller-Quaile School of Music)的课。到迪勒奎尔上课之前,就该先参加婴儿团体。每一件事环环相扣,而且感觉像是内线交易,你必须是上东区妈咪的一员,才会知道该做什么,才有办法交换资讯,才能抓准某件事的时机。

环环相扣是一种令人很焦虑的生活育儿方式,让人活得很紧张,因为你永远不能松懈,永远不能休息,不管什么事都一样。其他妈咪听到我把儿子送到一般的金宝贝(Gymboree) “学音乐”,纷纷摇头。她们让我忍不住想起珍妮•古道尔笔下的母猩猩菲洛。菲洛是很有野心的一家之长,她用精明的手段,巧妙地与其他黑猩猩结盟,把自己的后代菲菲、菲甘、菲本, 推上坦桑尼亚贡贝黑猩猩最高阶层,成为统治阶级。菲洛让自己的家族,建立起前所未有的王朝,支配着不同的黑猩猩世代。至于在上东区生活的女人,只不过想勉强跟上大家,就已经得有菲洛等级的毅力、聪明才智、深谋远虑以及手段。

上东区的女性告诉我事情该怎么做的时候,在我眼中她们似乎长出深色羽毛、尖锐鸟喙,以及鸟类冷酷无情的双眼。好吧,其实我想起英国鸟类学家戴维•拉克研究的母鸟。拉克在二战过后研究英国乡间鸟类的育儿模式,他的研究结果打破了人们对于母爱的美好幻想。拉克发现,有的鸟妈妈比其他母鸟成功,成功养大代代相传的后代,他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有的鸟妈妈成功,有的却失败了?他观察后发现,有的鸟妈妈在每次的繁殖季节,都发疯似的全力以赴,尽量产下最多的蛋,也照顾最多的蛋,耗尽自己所有能量。这种母鸟因为太过努力,不但要保护一大窝小鸟,还得帮它们找到食物,最后疲惫不堪,身体虚弱,死亡率较高;而它们一死,孩子们也连带活不下去。这种“无私”的鸟妈妈成功孕育下一代的概率,不如冷酷、比较会算计的母鸟。后者会在尽心尽力孵蛋以及帮雏鸟寻找食物之前,先打一打算盘:“看来今年春天会来得比较晚,而且非常寒冷,大概找不到太多虫子。我应该孵这次生下的蛋,还是这一批就算了,等下次环境比较适合生存的时候,再多下几颗?或是这次就孵两颗就好?”拉克发现,等小鸟孵化后,母鸟又得再次面对风险。不太明智的鸟妈妈会喂食整窝的小鸟,比较聪明的鸟妈妈也可能整窝都喂,但它们会看情况,放任体型较大的孩子,把体型较小的孩子挤出窝外,或是看着它们啄死自己的手足。聪明的母鸟甚至可能干脆放弃整窝雏鸟,等下次繁殖季节来临时,在虫子较多的地方,和更身强力壮的配偶再生一窝蛋。拉克发现,母鸟若要成功带大下一代,除了要愿意牺牲奉献养育孩子,有时也得“节省母爱”。聪明的鸟妈妈精打细算,每天依据生存条件“做着为人母的算计”。赫迪等研究进化与灵长类动物的学者很快就发现,不管是人类或其他非人类的灵长类动物,都会打同样的算盘。

的确,上东区的妈妈可以求助避孕技术,而且资源丰富,爱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跟鸟妈妈完全是两回事。上东区的妈妈有能力抚养自己的每一个孩子,而且还能大量提供所有孩子食物、关爱,以及博普缇(Bonpoint) a 生产的顶级法国童装。不过那并不代表上东区的妈妈没有自己的育儿策略,她们就连受孕日都打过算盘。在温暖、懒洋洋的夏天生孩子,应该不错吧?暑假是父亲比较好请产假的时候,而且每年孩子过生日的时候,都可以在户外办派对,举行野餐,吃蛋糕,听起来很棒对吧?这位姐妹,你错了!生日在夏天一点都不好,尤其如果是男孩更糟。人们的逻辑是这样的,小男孩比较活泼好动,比较不听话,而且发展动作技能的时间比女孩晚,因此最好“大一点”再入学。美国的南方人喜欢让男孩晚上学,这样孩子入学的时候体型就会胜过别人,比较容易被选进校运动队。纽约人喜欢让孩子晚上学的原因,则是为了让孩子重要的大脑和认知发展胜过同学。

理论上学校每个年级招生时,只收八月以前出生的男孩,我儿子是七月生的,差一点就要转年才能入学,但还在期限之内;不过嫂嫂说,学校的官方期限是八月,但其实是五月,而且他们比较喜欢收十月出生的孩子。也就是说,在一月、二月、三月受孕的母亲,通过了母猩猩菲洛的竞赛,她们的孩子可以进人人想进的学校。其他在六月、七月、八月生孩子的母亲,在曼哈顿私立学校的体系下,她们的孩子则一辈子都背负着污点。我一个上东区的朋友开玩笑,她说做试管婴儿的诊所应该在九月、十月、十一月警告大家:这段时期别做人工受孕。

也就是说,我不只太晚才开始申请托儿所,还在错误的月份生下性别错误的孩子。我向一个刚认识的妈咪请教托儿所的事,她惊呼:“天啊,你不但还没申请,而且儿子还生在糟糕的月份?”另一位妈咪在儿童游乐场当着儿子的面,也说了同样的话,儿子大哭:“妈咪,我的生日为什么很糟糕?”我安慰他:“亲爱的,没这回事。”但那是句谎话。我这个做妈妈的人,让我们母子俩身处于出生月份的确分成“糟糕”和“不糟糕”的世界,但眼下也顾不得了。依据所有妈妈的说法,我得现在、立刻、马上打电话给托儿所,所以我打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让电话发出很大的“锵”一声后,再度接起电话:“抱歉让你久等。”她听起来一点都不抱歉:“不能申请了。”她连再见都没说就挂断电话,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谢她,可能她有什么急事要办吧。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最镇定的方式放下电话,心想干脆不要念好了,干吗搞得紧张兮兮,弄得自己像神经病?谁在乎小孩上哪个托儿所,儿子上不上有什么关系?全世界的小孩就算没上托儿所,还不是照样长大。我自己就没上过,也没怎样。可是上东区不是西非,不是亚马孙平原,也不是密歇根的大急流城。不行,儿子的未来可能受影响,不能就这样放弃。我如果就这样算了,算哪门子的妈?

我就此误入歧途。在恐惧的胁迫下,从原本的旁观者变成体制的拥护者。我跟上东区的妈妈一样,跟全世界的妈妈一样,每天都在焦虑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不够多,生怕对孩子的未来造成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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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

薇妮斯蒂·马丁(Wednesday Martin)著

中信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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