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但刚刚50岁的长沙理工大学交通学院教师周骞,却再也不能站上他心心念念的讲台,再也看不到他时时牵挂的学生。8月26日,与鼻咽癌奋力抗争了6年的他,走了。
得知这不幸的消息,无数师生悲不能抑,参加追悼会现场的两百多人泣不成声。“他真正把崇高的师德践行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同事、所在学院的党委书记胡庆国含泪评价。
确诊后做的第一件事——“我的课怎么办?”
时间倒回到六年前,2013年10月,正上着2010级交通运输2个班的《交通运输组织学A》和2013级交通运输3个班的《交通运输工程导论》的周骞,视力模糊听力下降,有时鼻子还出血,到医院检查:鼻咽癌。
“我的课怎么办?”周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负责排课的周爱莲老师打电话。那时,教研室才13个人,大家教学任务都极重,“我不上就要麻烦别人”。他对周爱莲说,于是要求医生“化疗放疗同时来”,以便“快点出院去上课” 。
两个多月后,掉了3颗牙齿的周骞出院,丝毫不顾医生“全休半年”的建议,重回讲台。“劝都劝不住!”时任教研室主任柳伍生说,系里想让周骞少上点课,他坚决不干,还把2014年研究生和本科生的课都上了。2014年,周骞老师上了136节本科生课程,32节研究生课程,并同时指导了3个班的课程设计和8个学生的毕业设计。
重返讲台后,周骞的学生发现,和老师说话时,老师总是会俯下身子把头侧过来倾听,而且上课还用上了“小蜜蜂”扩音,“我们后来才知道是化疗导致他一个耳朵失聪了。”物流1202班罗玉丽同学回忆。
2017年5月,周骞病情复发。当时正值学院专业复评和认证,他隐瞒病情不请假,和大家一起准备评审材料,甚至晚上还来加班,“有次下雨他身上都打湿了”,院长钱国平说,“如果知道周老师病情又复发了,我们无论如何不会让他晚上还来加班啊。”
两个多月后,认证告一段落,周老师才到医院放化疗。暑假时是在广州治疗,计划半年。但因为放心不下学生和课堂,两个月后他硬是转到长沙,边治疗边上课。“你就别上课了。”大家都心疼地劝他,“其他老师教学任务也重,而且许多年轻老师家里小孩需要照顾。”他坚持继续上课,每周二下午,还坚持来系里参加教研活动和支部活动,活动结束还要指导学生。很多时候都是用长衬衫遮住留置针,用布袋携带着化疗的药瓶。“与学生在一起,更有信心,更有力量。”他对劝阻他少上课的同事们说。
2018年4月,周骞的病情第三次反复,只能又住院。坚持1个多月的化疗后情况稍微好转,刚一出院,就来到了学院。因为当时正是指导本科生答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耽误,否则学生论文答辩不能如期进行。
周骞压根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他还兴致勃勃开始了《危险货物运输》教材的编写,因为关于这个内容到目前为止国内还没有一本系统的教材。3月18日,院里领导和老师们到他家看望他时还看到,他还新买了二三十本这方面的参考书籍;5月中旬,他又再次跟副院长何忠明说,“这本书只怕写不完了”;8月,系领导和系里老师在他做开颅手术时再次看望,周骞问得最多的是他这个学期本来要上的课是如何安排的……
“他是真热爱教师这个职业。”胡庆国回忆说,周骞重病6年来,无论学校、学院还是系里的各项活动,只要不是在住院,他几乎没缺过一次。院党务主任干事李金莲清楚地记得,2017年11月校运会开幕,那天下雨,天气突然转冷,好多老师没能按时参加开幕式,但身上带着留置针的周骞老师早早赶到了;他离开人世前一个多月的7月9日,要放暑假了,学院开大会,全体老师们都看见,按时到会的周骞,因头痛得厉害,不停地在用手按压头顶。那天,他不仅仅坚持开完会,会后还留下来给2018级研究生潘自翔等逐字逐句指导论文。
那时,周骞的口腔已严重溃疡,很多牙齿已经脱落。
确诊后的六年里,周骞带病坚持上的本科和研究生课堂教学工作量分别是:168学时、168学时、140学时、104学时、136学时和32学时(2019年下学期安排了88学时课程),而学校教学型副教授要求的课堂教学工作量为128学时。
确诊后更用心关爱学生——“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想做您的学生”
周骞老师追悼会后的第二天,记者收到学生们写的“对周老师的回忆点滴”,18000多字,30多张打印纸张,其中他担任班主任的交通运输专业1601班31个学生,人手一段话,不止一个同学写道:“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想做您的学生”。细细读完,记者眼泪不止。要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在休暑假。
家里很远,身体重病,还有三个老人要照顾,你为什么还要当班主任?2017年11月,记者曾面对面采访过周骞。
“学生给了我很多。”他似是而非地回答,比如端午节的两个粽子,教师节讲台上的一朵小花,他说,这都给他增添了战胜病痛的力量。而且他还说,当时自己的儿子也在读大一,他是以一个父亲之心来带班的。31个学生,就是他的31个孩子,他的办公室——工二B505教研室就是他与孩子们的家。
“新生班会上第一次见他,还以为他只是得了鼻炎。”班长张宇琪说,后来得知他是癌症后,大家都非常吃惊,但是周老师就像没事人一样,大二时他参加第十三届全国大学生交通科技大赛,还“不懂事”地请周老师做指导,周老师爽快地答应了,约定每周二从十几公里外的家里来校答疑。其实那个学期,周老师是全休在住院治疗的。
班主任三年,周老师给大家上专业课、开班会、谈心、聊天……别的班主任该干的活,他一个没落下,相反还增加好多“自选动作”。 第一个学期大家都还不太适应,他就自己掏钱组织大家到鹅洲岛户外烧烤,之后经常班聚,“今年5月还给我们开了最后一次班会,话题很广,恋爱、就业、考研,印象中是今年除上课外我们大家在一起待得最久的一次”,学生罗旭说,那是今年他见到老师的“倒数第四次”,之后自己预备党员转正、别的同学入党他又两次找老师写材料,“老师胳膊上还有留置针,袖子放下来遮着,手指肿胀着”,但老师用钢笔一字一字地写着入党介绍人的意见,打草稿再誊写,“字真漂亮”。最后一次是6月24日,在暑期实习动员会上,天热,病中的老师却长衣长裤,背着一个旧的黑色学生书包。“要实习复习两手抓。”他对准备考研的几个同学说。
“还说等下学期天气好了,再搞一次班级聚会。”学生康依权还给记者发来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周老师桌前两个小药瓶,一个装药物针剂等的白布袋,一把消毒棉签,“那是班会后周老师一个人在给自己打针啊,康依权泪眼婆娑:老师你在哪儿?我们想你了!”
不仅当班主任,生病6年,周骞还带了15个研究生。“对周老师,我只有感激和歉疚。”2015级研究生吕小峰清楚地记得,2016年6月的一个周三,他与老师约好要谈自己的论文,因故迟到四十多分钟的他,居然在图书馆路口就遇到了老师:“就知道你会从这边过来,我就在这边等着了。”于是,就在图书馆周边的草地上,老师一边用红笔在文章上标注一边耐心讲述如何修改。天慢慢的黑了,师母打电话来催了,“老师您先去吃饭吧,也看不见。”吕小峰看着瘦弱的老师,于心不忍。周骞却带着他找教室“再接着谈”,第一间在打扫卫生、第二间有班会、第三间……连找数间教室,吕小峰都有些烦累了,周老师仍然不厌其烦,直到把论文讲解完,才匆匆去赶公交车。
“看到公交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我的眼睛湿润了,心里想着:周老师,能有您这样的老师真好,能成为您的学生是我最大的荣幸!”
这样的场景,周骞的研究生几乎都有过。“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老师早早地来到了教室里,一句一句地教我们修改论文。我发现老师不止一次用纸擦鼻子,劝他休息下,他却说没事。后来天都黑了,老师才背着他的工作包从学校东门乘坐公交回家……”同样是2015级研究生的项玉兰回忆。“老师走的这个月月初还帮我改了初稿。”2017级研究生张巧巧也是泪流满面,“那一道道红色标记,字里行间都是老师拖着病痛之躯留下的爱啊。”
7月9日,周骞让2018级学生潘自翔把刚开始写的论文带到办公室,一起商讨,“我要大声说话他才听得见”,那时周骞头发和牙齿掉了好多;之后又对师姐朱海燕和张巧巧的论文进行指导。8月10日,潘自翔论文再次遇到瓶颈,“老师微信上说不要急,开学时再当面细谈”,可……
在学生眼中,这个瘦瘦的周老师虽然平时很平易近人,一旦是跟学习有关的事,在他那里却来不得半点马虎。
2013年下学期,物流1202班好些同学都在高数课上挂了科,周骞为此专门召开主题班会。“那是我们唯一次见到老师发脾气。”特别是班上原来成绩非常好的一个同学,因沉迷电游,几门功课同时挂科,周老师一次次找他谈话、聊天,终于把他引入学习的轨道。
已经毕业三年的研究生谢婷,今年8月回到长沙发展。正值暑假,她想着往后时间很长,等忙完手头的事情,在教师节那天再跟师弟妹一起出现在周骞面前,亲口跟他说一声“周老师,我回来了”,“再也没有机会了。原来,很多事情是不能等的!”谢婷哭着说。
党课吐露初心——“应始终牢记自己具有党员和教师的双重身份”
这是2016年,周骞在本支部一次党课上讲的话。
那段时间,周骞因为教书育人成绩突出,连获两项荣誉:一是被湖南省教育工委授予优秀共产党员称号;二是获评学校首届“教学奉献奖”。
这些荣誉他都一再婉拒,实在推辞不过,他就以交特殊党费、捐赠校基金会、资助困难学生等方式,将奖金全部捐献,甚至包括同事和学生们看望他的慰问金。获评校首届“教学奉献奖”的2万元,奖金下发的第二天,周骞就将其全部捐入学校教育基金, “我有稳定的收入,希望这些钱可以帮助更多有需要的师生。”他说。
其实周骞的家庭并不是很富裕,甚至是清贫。他和妻子都来自农村,双方还有三个老人需要赡养,其中周老师的老父也罹患癌症,儿子正在上大学,其他兄弟姐妹条件也不好,主要靠周老师出钱支付父母的各项费用。他非常节俭,上下班都是乘坐地铁和公交车,系里的老师说,周老师一件夹克可以穿10多年。
刚得病时,周骞千方百计向学生瞒着自己生病的消息,直到他带的2011级研究生邹桂兰说论文需要指导,他才道出在住院治疗。
“那时我正准备毕业答辩,几次找周老师,他都以各种理由推掉见面。”邹桂兰是第一个知道周骞住院的学生,“直到瞒不住了,必须面对面审阅、修改论文时,我才知道。去看老师那天,他带着帽子,头发掉了很多,边流鼻涕边讲论文,师母就在旁边给他递纸巾。”
后来的几次住院期间,研究生们一起去看望他,大家“凑份子”用信封装了笔慰问金。由于深知老师的性格,他们趁聊天的时候把慰问金偷偷塞进了老师的一个袋子里。没想到,几个人还没下电梯就被刚刚做完化疗的周骞追上,“我现在还能维持,要是需要帮助的话,我会向学校申请的。”他觉得,学生能“自信、自强,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这比起物质慰问来说会更让他开心。更让人感动的是,周骞不但拒收任何慰问礼物,反而还经常自掏腰包支持学生的活动。“我有收入来源,而你们的钱却是用家里的。”他经常这样和学生们说。
“大学里有好多‘看不见’的活儿,别人都躲、绕过去,他不会。”周爱莲介绍,比如指导学生创新创业,大家都知道这项工作不计课时,也不一定会有成果,但因为周骞跟学生接触多,总有学生请他做指导老师,他也来者不拒,“把学生看作自己的孩子,这是为师者的基本要求。”周骞的话语很朴实。
带的学生多,指导论文多,周骞发现,每次谈论文都是面对电脑,大家都不太方便,他就将家里的打印机拿到工作室。“你们接一下。”去年6月的一天,他打电话给2016级研究生胡轶群,“我和娄晶赶快赶到东门的702路公交站。”胡轶群说,大热的天,他看到老师背着背包,抱着沉甸甸的纸箱,艰难地从公汽上下来。打开纸箱一看,里面除了打印机外,居然还有配套的碳粉和几大包打印纸。“他是怎么从家里抱上公交车的啊?”看到老师瘦弱单薄的身躯,埋着留置针的肿胀的手臂,后背湿透的布衫,胡轶群一阵鼻酸。
“周老师,邮件发您邮箱了,麻烦您有空的时候帮忙修改一下哈!”“好的,我有空批注好了再给你发过去。”罗旭手机上至今还有老师的微信留言,但是现在,他知道,这封邮件再也不会有回信了……(中国教育新闻网记者 李伦娥 通讯员 邓崛峰)